这回到南方去,游了三个湖。在南京,游玄武湖,到了无锡,当然要望望太湖,到了杭州,不用说,四天的盘桓离不了西湖。我跟这三个湖都不是初相识,跟西湖尤其熟,可是这回只是浮光掠影地看看,写不成名副其实的游记,只能随便谈一点儿。
首先要说的,玄武湖和西湖都疏浚了。西湖的疏浚工程,做的五年的计划,今年四月初开头,听说要争取三年完成,每天挖泥船轧轧轧地响着,连在链条上的兜儿一兜兜地把长远沉在湖底里的黑泥挖起来。玄武湖要疏浚,为的是恢复湖面的面积,湖面原先让淤泥和湖草占去太多了。湖面宽了,游人划船才觉得舒畅,望出去心里也开朗。又可以增多鱼产。湖水宽广,鱼自然长得多了。西湖要疏浚,主要为的是调节杭州城的气候。杭州城到夏天,热得相当厉害,西湖的水深了,多蓄一点儿热,岸上就可以少热一点儿。这些个都是顾到居民的利益。顾到居民的利益,在从前,哪儿有这回事?只有现在的政权,人民自己的政权,才当做头等重要的事儿,在不妨碍国家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前提之下,非尽可能来办不可。听说,玄武湖平均挖深半公尺以上,西湖准备平均挖深一公尺。
其次要说的,三个湖上都建立了疗养院——工人疗养院或者机关干部疗养院。玄武湖的翠洲有一所工人疗养院,太湖、西湖边上到底有几所疗养院,我也说不清。我只访问了太湖边中犊山的工人疗养院。在从前,卖力气淌汗水的工人哪有疗养的份儿?害了病还不是咬紧牙关带病做活,直到真个挣扎不了,跟工作、生命一齐分手?至于休养,那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儿,休养等于放下手里的活闲着,放下手里的活闲着,不是连吃不饱肚子的一口饭也没有着落了吗?只有现在这时代,人民当了家,知道珍爱创造种种财富的伙伴,才要他们疗养,而且在风景挺好、气候挺适宜的所在给他们建立疗养院。以前人有句诗道,“天下名山僧占多”。咱们可以套用这一句的意思说,目前虽然还没做到,往后一定会做到,凡是风景挺好、气候挺适宜的所在,疗养院全得占。僧占名山该不该,固然是个问题,疗养院占好所在,那可绝对地该。
又其次要说的,在这三个湖边上走走,到处都显得整洁。花草栽得整齐,树木经过修剪,大道小道全扫得干干净净,在最容易忽略的犄角里或者屋背后也没有一点儿垃圾。这不只是三个湖边这样,可以说哪儿都一样。北京的中山公园、北海公园不是这样吗?撇开园林、风景区不说,咱们所到的地方虽然不一定栽花草,种树木,不是也都干干净净,叫你剥个橘子吃也不好意思把橘皮随便往地上扔吗?就一方面看,整洁是普遍现象,不足为奇。就另一方面看,可就大大值得注意。做到那样整洁决不是少数几个人的事儿。固然,管事的人如栽花的,修树的,扫地的,他们的勤劳不能缺少,整洁是他们的功绩。可是,保持他们的功绩,不让他们的功绩一会儿改了样,那就大家有份,凡是在那里、到那里的人都有份。你栽得整齐,我随便乱踩,不就改了样吗?你扫得干净,我嗑瓜子乱吐瓜子皮,不就改了样吗?必须大家不那么乱来,才能保持经常的整洁。解放以来属于移风易俗的事项很不少,我想,这该是其中的一项。回想过去时代,凡是游览地方、公共场所,往往一片凌乱,一团肮脏,那种情形永远过去了,咱们从“爱护公共财物”的公德出发,已经养成了到哪儿都保持整洁的习惯。
现在谈谈这回游览的印象。
出玄武门,走了一段堤岸,在岸左边上小划子。那是上午九点光景,一带城墙受着晴光,在湖面和蓝天之间划一道界限。我忽然想起四十多年前头一次游西湖,那时候杭州靠西湖的城墙还没拆,在西湖里朝东看,正像在玄武湖里朝西看一样,一带城墙分开湖和天。当初筑城墙当然为的防御,可是就靠城的湖来说,城墙好比园林里的回廊,起掩蔽的作用。回廊那一边的种种好景致,亭台楼馆,花坞假山,游人全看过了,从回廊的月洞门走出来,瞧见前面别有一番境界,禁不住喊一声“妙”,游兴益发旺盛起来。再就回廊这一边说,把这一边、那一边的景致合在一块儿看也许太繁复了,有一道回廊隔着,让一部分景致留在想象之中,才见得繁简适当,可以从容应接。这是园林里修回廊的妙用。湖边的城墙几乎跟回廊完全相仿。所以西湖边的城墙要是不拆,游人无论从湖上看东岸或是从城里出来看湖上,就会感觉另外一种味道,跟现在感觉的大不相同。我也不是说西湖边的城墙拆坏了。湖滨一并排是第一公园至第六公园,公园东面隔着马路,一带相当齐整的市房,这看起来虽然繁复些儿,可是照构图的道理说,还成个整体,不致流于琐碎,因而并不伤美。再说,成个整体也就起回廊的作用。然而玄武湖边的城墙,要是有人主张把它拆了,我就不赞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城墙的线条,那城墙的色泽,跟玄武湖的湖光、紫金山复舟山的山色配合在一起,非常调和,看来挺舒服,换个样儿就不够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