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六

父与子[电子书]

就这样过了整整两个礼拜。我每天去探望哈金他们。阿霞仿佛在躲开我,再也不像我们初识的那两天那么淘气了。她好像暗自伤心、不安;笑得也不多,我好奇地观察着她。

她的法语和德语说得都很好;可处处都显出,她打小时候起就没得过女性的眷顾,受到的也是一种不寻常、奇怪的教育,和哈金所受的教育完全两样。别看哈金戴着望·代克式的帽子,穿着短上衣,可他身上散发着大俄罗斯贵族的和善和一种文弱。而她一点不像贵族小姐;她的一切举止中都带着一种不安分:宛若刚嫁接的小果树,或者依然在发酵的葡萄酒。她生来害羞又胆小,可又懊恼自己的拘谨,因此强迫自己表现得舒展大胆,而又往往做不到这一点。几次我想和她聊聊在俄国时的生活和她的经历:她总是不乐意地回答我的问询;不过我了解到,出国之前她很长时间是在乡下度过的。我有次遇上她独自在看书。她两手支着脑袋,手指深深地叉进头发里,贪婪地读着书。

“好极了!”我道,走近她,“您多努力啊!”

她微微抬起头,一脸的端庄严肃。

“您以为我就只会笑。”她说着,便想离开。

我扫了一眼书名:是本法国小说。

“不过我不能夸您选的书。”我说。

“有什么别的可看的!”她叫着,把书往桌上一扔,又添了句,“还不如去开心闹闹。”便跑进花园了。

这天傍晚,我给哈金吟诵《格尔曼和多罗泰》德国大诗人歌德的长篇叙事诗。——译注。阿霞开始只是在我们旁边乱窜,后来忽然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着,悄悄坐到我身旁,一直听我读完。第二天我又认不出她了,一下子还没猜出,她是想学多罗泰的淑娴、端庄。总之,我觉得她是个谜。自尊、好面子到了极点,甚至当我跟她生气时,她依然吸引着我。只有一点我越来越确信——她不是哈金的妹妹,他待她并不像个哥哥,他对她太宠爱、太宽容,同时又有点无可奈何。

一桩怪事看来印证了我的猜测。

一个傍晚,我走近哈金住的葡萄园,发现篱笆门锁着。我以前就见到围墙有一处倒塌了,便没多想,从那儿跳了进去。离那儿不远处的小径一边,有一个金合欢编就的小凉亭;我到了那儿,刚要走过呢……突然阿霞的声音叫我吃了一惊,她边哭边热烈地吐出下面这段话:

“不,我谁也不想爱,除了你,不,不,我只想爱你一人——直到永远。”

“够了,阿霞,静一静!”哈金道,“你知道,我相信你。”

他们的声音从凉亭传来。透过不很茂密的枝叶亭栅,我瞅见他们二人。他们看不见我。

“你,就你一个人!”她再三地说着,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抽抽搭搭地哭着,紧偎在他的胸口。

“好了,好了,”他再三说着,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我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猛地一震。“去他们那儿┞穑俊…绝不!”这想法在我脑海里一掠而过。我急步走到围墙旁,跳回路上,几乎跑着回到家。我笑笑,搓搓手,这个突然使我的猜想变为确凿的事件还是让我大吃一惊(我从未怀疑过我的猜想),我心里很苦涩。“可是,”我想,“他们真会装佯啊!为了什么呢?他们干吗这么想愚弄我呢?我真没料到他会这┭……这动人的解释又是为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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