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1)

忏悔录[电子书]

然而,他们继续向我表示问候和邀请,甚至更加殷勤不懈。和元帅夫人交往密切的布弗莱夫人也到蒙莫朗西来了。她派人打探我的消息,并询问可不可以来看我。我回复得很有礼貌,但还是不为她的这份热情所动。在次年(1759年)复活节期间,罗伦齐骑士(他是孔蒂亲王的随员,也是卢森堡夫人圈子里的人)来看了我好几次。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他催着我到卢森堡夫人的府上去,但是我拒绝去。最后,有一天下午,我万万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看见卢森堡元帅先生走进我家了,后面还有五六个随员。我再也无处可逃了,为了不让他觉得我傲慢无礼、毫无教养,我就不可避免地要去回访他,并向元帅夫人表达我的敬意,她通过元帅先生转来的问候深深地打动了我。在应允和他们交往之前,我就有一种并非完全空穴来风的不祥预感。

我非常害怕卢森堡夫人。我知道她很平易近人。我曾在剧院看到过她很多次,在杜宾夫人家里也见过她,那大概是十年或者十二年前,她还是布弗莱公爵夫人的时候,她那个时候青春年少、面貌姣好。但是她却有个心地恶毒的坏名声。这位显赫的贵妇人有这样一个坏名声,简直让我浑身颤抖。但是一见到她,我就被她征服了。我发现她是那么迷人,这种迷人的魅力足以和时光抗衡,也打动了我的心。我本来以为她的谈话会语带讽刺、妙语连珠。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情况要好得多。她的谈话并不是充满机趣,也不是异想天开,或者更恰当地说,甚至没有什么花言巧语。她的话以细腻、精妙为特色,语不惊人却总是让人满心欢悦。她的奉承话简单质朴到什么程度,就令人陶醉到什么程度,仿佛这些话只是她顺口而出,并未经过仔细思考,是她心中满溢着的赞赏之语的自然流露。第一次去拜访她时,我发觉尽管我举止别扭、语笨词拙,但是她还是很乐意我去的。其实,所有的宫廷贵妇都懂得为客人制造出这种感觉,全凭自己乐意,也不管这种感觉是真是假。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卢森堡夫人这样,用一种异常迷人的方式给你制造出这种感觉,以至于你根本就不会想到要对此有所怀疑。从第一天开始,我应该就会对卢森堡夫人完全信任了,但可惜她的媳妇,那个心眼坏、脾气急、像个年轻的小傻瓜的蒙莫朗西公爵夫人,心血来潮地捉弄我。面对她婆婆的客气和她的卖弄风情,我开始怀疑她们只是在笑话我。

如果不是元帅先生的一番盛情使我确信卢森堡和蒙莫朗西两位夫人是真心实意对我好的,那我可能很难在这两位夫人面前解除这种(她们是否在嘲笑我呢?)担心,也无法自在从容地和她俩相处。我的性情是如此的羞怯,当卢森堡先生说他愿意平等地对待我时,我竟然立即就相信了他,这简直是太让我惊奇了。我这么轻信还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他也相信了我愿意过完全独立的生活的那番话。他们确信我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满足并且不愿意这种生活遭到任何改变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他和卢森堡夫人似乎没有哪怕半分钟为我的花销和谋生方式担过忧。尽管我并不怀疑他们对我倾注了热切的关注,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用自己的权力为我提供过任何肥缺,或者给予过我任何帮助。只有一次例外,那时卢森堡夫人非常希望我进入法兰西学士院,我则以宗教信仰为由谢绝了。她说宗教信仰根本不是什么障碍,就算真的是障碍的话,她也可以着手为我排除。我回答她说,尽管成为如此声名显赫的一个组织的成员,对我来说,固然是个莫大的荣誉,但是我已经拒绝了特莱桑先生要我进南锡学院的邀请,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拒绝了波兰国王的邀请,如果我再接受别的学院的邀请,那就很失体统了。见我如此,卢森堡夫人也没有进一步地敦促我,后来我们就没有提到这件事了。卢森堡先生地位显赫,他是、并且也的确值得成为国王的心腹朋友,他可以为我办到很多事情。但在与他交往时,我们之间的关系却非常朴实。而我刚刚离开那帮高人一等的朋友们,他们过分为我操心,既让人心烦,又多管闲事,但他们与其说是为我好,不如说是在羞辱我。这两种交往关系形成了多么奇特的对比啊。

当元帅先生到路易山来看我的时候,我在自己惟一的一间小屋里接待了他和他的随侍,感到很是难堪。我说难堪,倒不是因为我不得不请他坐在我的那些脏盘子破罐子中间,而是因为我的地板已经烂了,快成碎片了。我非常担心,他的随从太重了会使我的地板整个报废。我对自己的安危考虑得较少,倒是怕这位尊贵先生的彬彬有礼给他带来危险。我赶快把他请了出来,不顾天气严寒把他带到了我的塔楼,那儿可以说完全是露天的,根本没有壁炉。到了塔楼,我告诉了他我带他到那儿去的原因,他回去把此话转述给卢森堡夫人听了。他们俩都催促我到他们府里去住,直到地板完全修好,或者是在园子中央的一座独立的屋子里(此屋被称为“小府第”)居住,如果我愿意的话。这个令人心醉的住处值得专门提一下。

蒙莫朗西的园子或曰花园和舍弗莱特的花园比起来,其建筑风格是迥然不同的。这儿地势并不平坦,山多坡多,沟壑起伏。而这心灵手巧的艺术家就因地制宜,把树丛、流水、装饰和各种景色设计得变化多端,可以说在天才和艺术的帮助下,一个多多少少有些局限性的花园成倍地扩大了。这个园子地势最高处是一个平台和府第;而在底部则形成了一个既深且狭的山口,朝着山谷的方向开着口,越走越宽敞,拐角的地方是一片广阔的水塘。山口开阔一点的地方是一个橘园,那片水塘周围环绕着绿树覆盖的高地。这橘园和那水塘中间,就坐落着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小府第”。这个小府第和周围的土地以前归著名的勒·布伦所有。这位伟大的画家,用对建筑和装饰方面的独特鉴赏力,亲手建造并装饰好了这座房子。从那以后,这个府第虽经重建,但还是沿用了首位主人的设计。这个房子很小,很简朴,但是却很雅致。因为它处于橘园和水塘之间的洼地上,故而很容易受潮。设计者在两排高柱子之间打开了一个开放式的柱廊中庭。这样一来,虽然它地势较低,但空气还是可以在整座屋子流通,使屋子保持干燥。当你从远处的高地看这座房子的时候,它仿佛完全被水环绕着一样,就像一个迷人的小岛,或者说是马约尔湖内三个波罗美岛中风景最为秀丽的Isola B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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