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事务所

猎人笔记[电子书]

1847

秋天时节,我碰到了这么一件事。

我背着猎枪在野地里来来去去地往返折腾了好几个钟头了。库尔斯克大道旁有一家旅店,我的三套马车就停在那儿等我。冷冰冰的牛毛细雨一直下个没完没了,从一大早就下了起来,活像个老处女一样喋喋不休地一刻也不肯停下来,毫无顾忌地死缠着我不放。真是烦死人了,实在无奈,我只好在附近找个避雨之处——哪怕能避上片刻也好。

我停下来四处张望,忽然看到豌豆地旁边有一个又低又矮的草棚,我便迈步朝草棚走去,到了跟前,我向草棚檐下一望,看到了一个身体非常瘦弱的老头儿,他令我立即联想起了鲁滨逊在他滞留的那座孤岛上的一个情景:他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那只奄奄一息的山羊。老头儿蹲在地上,眯缝着那对暗淡无神的小眼睛,像兔子一样。这个可怜人满口的牙齿都掉光了,急匆匆而又胆怯地嚼着又干又硬的豌豆粒儿,囫囵地在嘴里倒来倒去地嚼着。他光顾着嚼嘴里的东西,居然丝毫也没有察觉出我走到了他的身边。

“老人家!喂,老人家!”我呼唤着他。

他嘴巴停下来不动了,高高地扬起眉毛,吃力地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他声音嘶哑而又含含糊糊地反问道。

“这儿附近有村子吗?”我问道。

老人又咀嚼了起来。显然他没听清楚我的问话。于是我便提高嗓门儿大声地把我的问话又重复了一次。

“村子嘛!……你找村子有什么事?”

“我要避避雨。”

“什么?”

“避避雨。”

“哦!”他挠了挠那晒得黝黑的后脑勺。“嗯,你呀,嗯,你就这么走,”他忽然不清不楚地说起来,一面随随便便地挥着手,“哪……哪,你就沿着林子走,走吧,一直往前走,前面就会看到一条路;你不要走上这条路,不要走这条路,要一直往右走,一直走,一直走啊,一直走……哪,你就走到阿纳尾耶沃村。穿过它也可以到西托夫卡村去。”

因为老头儿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我听起来很费劲儿。好像他的胡子妨碍他说话,而且舌头也不好使似的。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我问道。

“什么?”

“什么地方的人,你是?”

“阿纳尼耶沃村的人。”

“那你呆在这儿干什么呢?”

“什么?”

“你干什么呢,在这儿?”

“在这儿看地。”

“你看地里的什么呀?”

“看豌豆。”

我感到十分好笑。

“得了吧,你的年纪可不小了吧!”

“天知道。”

“你的眼神不太好吧?”

“什么?”

“眼神不好吧?”

“不好。有时什么也看不到。”

“那你怎么看豌豆呢?这不是瞎胡扯嘛!”

“这就要问那些管事儿的人了。”

“管事儿的人!”我心里想着,看着这个可怜的老头儿,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老头儿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块硬邦邦的面包来,就像小孩子一样地啃了起来,使劲儿往里缩着本来就塌进去的两颊。

我朝树林子走去,按着老人指点的方向,向右拐,一直走,一直走,终于走进一个大村子里。村子里有一座石头砌的教堂,样式是新的,也就是说是带廊柱的,还看到一座高大宽敞的地主宅院。透过牛毛细雨,我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一幢木板顶的房子,屋顶还竖着两个烟囱。它比别的房子都高,大概是村长的住宅。于是,我就向那幢房子走去,希望能在那儿找到茶炊、能够喝上加糖的热茶,最好还有不太酸的鲜奶油。

我带着我那条被雨水淋得直打哆嗦的狗登上台阶,走进过道,推开门一看,屋里面的陈设不同于一般人家,只看到几张堆满办公用纸的桌子,两个红色的柜橱,脏兮兮的墨水瓶,很重的锡质吸水砂盒、长长的羽翎笔,还有两个红色的柜橱。在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张带有病容的脸有些浮肿,眼睛很小,前额胖乎乎的,鬓发又浓又长,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土布外套,显得很整齐,只是领子和前襟都油光光的了。

“您有何贵干?”他突然抬起头来问我,那种神情就似一匹被人拉着顶毛而仰起头来的马。

“这儿是管家的住宅……还是……”

“这儿是领主的总事务所。”他打断我的话说道,“我正在这儿值班。……莫非您没有看见牌子吗?我们专门钉了牌子。”

“这儿有没有可以烘烤衣服的地方?村子里哪一家有茶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