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第10章

审判城堡[电子书]

  在大教堂里

  律师说,“那些玩艺儿当然是不好懂的。我也不相信他真的能懂。叫他读那些东西,无非想要使他有所了解,我为他进行辩护是一场多么艰辛的战斗。我是在为谁进行这场艰辛的战斗呢?为了布洛克,说出来简直可笑得很。这意味着什么,他应该学得明白些。他是一刻不停地读吗?”“几乎是一刻不停,”莱尼回答道,“只有一次,他向我要水喝,我从通气孔里送他一杯水。然后到了八点钟的时候,我放他出来,给了些吃的。”布洛克随之向K瞥了一眼,仿佛他们在讲述着赞美他的故事,一定也会使K为之震惊似的。他现在满怀着希望的样子,动作也变得自在了,双膝在地上挪来挪去。可是,他听着律师继续讲下去的时候,顿时又吓得呆若木鸡,越发亮出了他的本色。“你在夸赞他,”律师说,“可是,这恰恰使得我难以启齿,那法官所说的,对布洛克本人和他的案子都是不利的。”“不利?”莱尼问,“这怎么可能呢?”布洛克心急如焚地望着她,仿佛他相信莱尼现在能够扭转乾坤,把法官早已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化为有利。“不利就是不利,”律师说,“甚至我一提起布洛克,他就感到讨厌。‘别提布洛克,’他说。

  ‘他是我的委托人呀,’我说。‘你叫人给利用了,’他说。‘我认为他的案子不是没有希望的,’我说。‘你叫人给利用了,’他又说了一遍。

  ‘我不相信,’我说,‘布洛克对诉讼可是一丝不苟,而且始终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他的案子里。他为了随时了解案子的进展情况,几乎就住在我这儿。他这样满腔热情,实在也难得呀。但是,他这个人确实也叫你反感,与人相处,俗不可耐,而且不修边幅。但是在诉讼方面,他是无可指责的。’我说‘是无可指责的’当然是有意夸大其词。法官听了后说:‘布洛克只是狡猾而已。他积累了不少经验,懂得怎样来拖延诉讼。不过,他的小聪明远远甚于他的狡猾。如果他得知自己的案子压根儿还没有开始审理,如果有人告诉他,连开庭审理的铃声还没有摇响呢,你想他会说些什么呢?’——别激动,布洛克,”律师说,布洛克正好两腿抖抖颤颤地要站起身来,显然想求律师让他解释一下。这是律师第一次比较详细地直接对布洛克谈话。律师那双黯然无光的眼睛朝下望去,似茫然无处,又似看着布洛克。布洛克看见这样的目光,又慢慢地跪了下去。“法官的这番话对你根本无关紧要,”律师说,“别听到每一句话都心惊胆战。如果你再这样,我就什么也不对你说了。我每说一句话,你都紧紧地盯着我,好像我现在就要宣布对你的最终判决似的。难道你当着委托人的面不感到难为情吗?你也在动摇他对我的信任。你到底是怎么啦?你还活着哩,你还在我的保护之下。你担惊受怕,岂有此理!你不知在哪儿看到过,在某些案子中,最终判决会突如其来,随便什么时候,随便出自于哪个人之口。这当然可以说是事实,但也有许多保留。不过,你的恐惧令我反感,这显然是你对我缺乏必要的信任,这同样也是事实。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呢?我不过是重复了一个法官说过的话而已。你也很清楚,围绕着每一次诉讼,总是意见纷纭、众口难一,甚至让人捉摸不透。比如说,我认为诉讼要在这个时候开始,而那个法官却认为要在另外一个时候开始。意见不同,仅此而已。按照古老的传统,诉讼进行到一定阶段时,就得摇铃。照这法官的意见,随着摇铃,诉讼才算正式开始。我现在不能把所有跟他相反的意见都说给你听,说了你也弄不明白的,你只要知道还存在着许多跟他不同的意见就够了。”

  布洛克窘迫地跪在床前,手指在床前的小地毯上划来划去,他听到了法官讲的那些话后吓得魂不附体,一时竟把对律师的恭顺置于九霄云外,满脑子只转着他自己。他翻来覆去,从方方面面琢磨着法官的那些话。“布洛克,”莱尼一边用警告的口气说,一边拽着他的衣领,把他轻轻地向上一提,“别动地毯了,听律师怎么说。”

  有一位意大利业务伙伴初次来到这个城市,他是这家银行举足轻重的老主顾了,K受委托陪他去参观城里一些艺术珍宝和名胜古迹。这种差事,要是在以往,K准会当作是一种荣幸。可是现在,当他正需要竭尽全力才勉强保持住自己在银行里的声望的时刻,他是很不情愿接受这个差事的。他在办公室之外消磨的每一个钟头都会给他带来苦恼。他虽然远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充分利用上班时间,只是在敷衍应付实际工作的幌子下白白地消磨去不少时间,但是,如果他不呆在办公室里,就会越发惴惴不安。于是,他似乎看到,那个总在暗中窥伺着他的副经理不时地溜进他的办公室,坐到他的办公桌前,翻腾他的案卷,接待那些多年来简直跟K成了老朋友的客户,离间他们跟K的关系,甚至有意声张他工作上的差错。K已经觉得,工作上的差错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威胁着自己,而他再也无法避免出差错了。因此,如果派他去外面办事,哪怕是出头露面的差事,或者甚至出一趟短差——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差事最近接踵而来——他自然不免就会猜疑,人们是故意把他打发开,以便审查他的工作;或者至少以为,人们把他当作办公室里可有可无的人了。这些差事,他本来大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推掉,可是,他不敢这样做;即使他的担心并没有可以站得住脚的理由,可拒绝这种差事则意味着承认自己心里有鬼。出于这个原因,他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样一个个差事,表面上却装得泰然自若。而且有一次,人家派他出两天很辛苦的差,他正患着重感冒,甚至对此都一字不提,生怕人家说他借口秋雨连绵的天气而推辞不去。等他出差回来,头痛得简直要炸开了,却得知人家又挑他第二天去陪那位意大利客人。至少这一次,他实在想干脆拒绝不去了,尤其是交给他的这件事跟业务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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